首发于第一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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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囚犯同时看向窗外,一个看到的是星辰,一个看到的是泥泞。
林承的一生都伴随着不幸——这种命运在他出生的一刻似乎就已注定。然而
直到林承真正面对自己不幸的那一刻前,他都从未察觉到这一事实。
那一天,与林承的生命同时降临的,除了他本人的啼哭外,便是两场不幸的
到来。其一,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其二,是他母亲生命的逝去。当林承的母
亲分娩下这个孩子时,眼中所看到人间的最后一幕便是医院外泛着粼粼水光的街
道。至于她在最后一刻有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已没有人知道——亦或许那时她
还能听到,却已分不清哭声源自何处。
林承已不是这个家庭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姐姐林双在这一天正满十三岁。这
是一个刚刚懂得悲伤、却还没有学会坚强的年龄。此后林承成长到这个年龄时,
无数次想象那时姐姐在母亲床边的神情。但那副景象于他而言永远只是一层迷离
的薄雾,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属于林双的眼泪。因此他无法
想象林双会在母亲的床边哭得梨花带雨,却更无法想象她面对母亲的死亡时能够
无动于衷。
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林双在那一天哭过,那也是最后一次。她比初生
的弟弟更早领会了属于自己的命运,并在自己年满十三岁的那一天,默然地接纳
了一份本不属于她的责任。
每一个家庭都需要一个女性去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林承的家自然也不例外。
当他人生中原本最重要的那个女性离开后,林双便已在他的生活中完美无缺地替
代了那个位置。也正因如此,当林承在与同龄的孩子相处,目睹他们与各自的母
亲在一起时,心中从未出现过丝毫的疑惑与缺憾。在他看来,自己并不缺少什么。
他的身边,永远都有一位比他稍大一些的女性配伴着他,她的脸上也总是带着和
其他孩子母亲一样的、充满爱的笑容。
至于林双,她从未对此有过丝毫抱怨。虽然有时她会回想起母亲被宣告死亡
的医生的声音以及那天弥漫街头的洪水,想起正是这个本不该来到世间的孩子夺
走了属于自己的爱。但当林承牵过她的手时、用那纯净而无瑕的眼神望向她时,
她心中的恨意便顷刻融化了。她逐渐意识到这个孩子与自己失去了同样的东西。
尤其在林承学会自己人生中第一个词语「姐姐」时,她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将
母亲的死与弟弟联系在一起。
每个夜晚,林双便将这个娇小的孩子留在身边。有时他会陷入失眠,有时又
无端哭泣起来。林双总是将他抱在怀里,为他唱这首安眠曲。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黑暗终将远去,让星光驱散阴影。
长夜漫漫,我会陪伴着你,直到黎明。
安心睡去,我们会在梦中相遇。
安享寂静,让我聆听你的心跳。
长夜孤独,我会陪着你,直到黎明。
夜空在召唤你,我会带你一起,挣脱重力的牵引,乘风归去。
长夜清寒,我会陪着你,直到黎明。」
这首曲子是林双的母亲在她小时候所唱的,而母亲却再也没有机会为她的第
二个孩子唱这首歌了。
至于他们的父亲,也总是那么忙碌。或许是因为作为医生的他难以承受妻子
死于意外的事实,或许是他愧于面对自己的孩子,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的忙碌——
他总是很少回家。而在林承眼中,林双似乎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唯一的亲人。
那一年,他三岁,她十六岁。在这一年中,他们二次共同见证了一场死亡。
某一天,当林双牵着林承在外散步时,在一栋大厦的楼下见到许多围拢在一
起的人,叽叽喳喳、指指点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林双的本能告诉
她不要靠近,她心中升起的莫名恐惧让他拉紧弟弟的手,想要快速离开现场。可
林承却挣脱开来,向着人群挤去。林双赶忙追上去,林承的娇小身体却已经钻进
了最里面。
林双拼命往人群中挤,终于看见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场景:一样盖着染血白布
的东西被放在人群面前,四周架起警戒线,三个警察在周围走来走去,又不时向
几个人提问。
她终于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找到了林承,赶紧抓住他。此时她听见四周几个
人交谈的声音。
「她怎么就自杀了呢?」
「听说这女人之前就发疯了,一直没法治好……真可怜啊,听说她的孩子才
几岁大。」
林双心中不由得充满了悲哀。
「快走吧,没什么好看的。」她拉着林承,推开人群,快步离开了。
那时林双也不明白弟弟心中是怎样的想法,但她猜测那时的林承还并不能理
解死亡的意义。然而死亡的恐惧早已经在林双自己的心中扎根,使她唯恐避之不
及。
即便如此,死亡的悲剧也总是不请自来。
那一年,他六岁,她十九岁。他们的父亲意外死亡。
当林双牵着弟弟来到父亲的遗体前时,她竟发觉自己对于死亡早已麻木,面
对亲人的第二次离世,心中竟然没有太大的情感波动,只有对自己「冷血无情」
的震惊。林承在这个年纪本应已经开始理解死亡的含义,但常年失联的父亲对他
而言仿佛太过陌生。当他站在林双身边时,脸上的神情正如三年前面对那块染血
的白布一般,好像面对的并不是父亲的死,而是一个陌生人的长眠。
在父亲的葬礼上,林双作为家中唯一的成年人,不得不担当起接待吊唁者的
任务。那些来来往往的、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那些发自真心的或是随口敷衍的安
慰只让林双感到厌恶,那一张张带着悲悯神情的脸更是让她觉得恶心。当一位远
亲暗示林双是否需要什么帮助去抚养林承时,她直言拒绝了。当葬礼结束后,她
不再接受任何亲戚的联系。
「我能照顾好他。」林双如此承诺道。
自林承出生以来,林双一直都与他睡同一张床。每个夜里,她都会等待窗外
的月光洒在弟弟的身上,看着弟弟安沉的睡颜,方才微笑着睡去。
父亲葬礼结束后的那晚,林双发觉自己被死亡所包围。有时她在床上听见奇
怪的脚步声,听见宛如鬼差拘魂的锁链在地板上划动的摩擦声。但林承却什么也
没有听到。林双总是紧紧搂着弟弟,口中安慰道「不要害怕」,自己却不住战栗
着。到了第二天清晨,卧室的地板上隐约显出一条怪异的划痕。
当林双看到这条划痕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畏惧死亡。此后,她也没有再听
到脚步声与锁链的摩擦声。
那一年,她十九岁。
此时的林双已经考入同城的一所大学,同时也有了一份兼职的工作,外加父
亲留下的积蓄也暂时足以供养两人生活。林承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然比同龄人更
加懂事,姐姐不在家时,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闲暇时,林双便牵着弟弟在学园
中散步,或是一起去图书馆,在那里逗留一整个下午。彼时林承才刚上小学,还
并不认得太多字,但却莫名和姐姐一样热爱读书。
「嘿,林双,这么年轻就当妈妈了啊?」林双的同学常常如是调侃道。林双
也只是笑而不答。
当然,说者无意,旁听者却有心。这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却不知为何在周围
流传起来。笑话传成了流言,流言传成了事实。林双在大学本交了一个男友,当
两人约会时,总会有些关于林双「不检点」的流言蜚语围绕在两人身边。
对此,林双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直到这些流言惊动了院长。院长将她叫去,
旁敲侧击问她这些事。直到这时,林双才不得不将一切全盘托出。
当她从院长的办公室走出来时,感觉心中的某些东西像是死去了。而院长却
对林双的经历大为感动。不久,流言逐渐消散,四周的人开始对林双的身世表现
出同情,对她的责任表现出赞赏。然而,那些赞美之词却又总是隐约带着些酸气,
即使林双尽可能不以恶意去揣测那些发言者,也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那些残存的
恶意。
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们分手吧。」终于有一天,她对自己的男朋友如是说道。
「这是为什么?」对方大为不解,想了想,又说道,「你不会还在意那些流
言吧?没关系的,不用放在心上,我也从来没有在乎过,只要……」
「不是,和那没有关系,」林双淡淡地说,「我只是累了。」
于是,林双的第一段恋情就此告终。疲惫感淹没了林双心中微不足道的爱情
的火苗。自此之后,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需要爱情,她已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同时,林双断绝了与除弟弟以外其他人的一切非必要交流,放弃了一切娱乐活动
——她只觉得一切社交与消遣都那么低俗与无趣。将自己的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对
知识的攫取与对弟弟的照顾之中。她在大学主修选择了物理系,却在图书馆积蓄
了历史、文学、政治、经济以及四门外语的学习。当读完一本书,便立刻去寻下
一本;当学完一样学问,便又接着学习第二样——仿佛唯有用学习塞满自己,才
能抑制那不可名状的空虚。
因此,当大学毕业时,林双的优异的学习成绩自然而然为她换取了保研资格。
那一年,她二十二岁,他九岁。
三年之后,林双成功拿到硕士学位。当她的导师问她是否要继续深造时,她
拒绝了。
「对不起,我累了。」
那一年,她二十五岁,他十二岁。
彼时林双仿佛已经走完了一半的人生,但林承的路才刚刚开始。林双放弃了
继续读博士的机会,在林承即将入学的初中担任了物理教师。林双已越来越坚信,
自己的命运早已经注定:她和弟弟始终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在一起,早已无非分离。
培养林承长大成人已成为林双这一生唯一的目标。过去,她为了这个目标牺牲了
自己的一切,未来,她也仍将如此。此刻,她沉浸在这样崇高的牺牲所带来的精
神满足中。林双已经习惯了节俭,既不追求精致的美食,也不去买漂亮的新衣。
因此她的身体削瘦和苍白,又常被包裹在已不合身的、显得宽大的衣服中。任何
物质都已经无法给她带来快乐与满足,好像唯有在全身心投入到对弟弟的照顾中
时,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假如说人活在世上必然存在着情感的需要、正
如需要饮食与睡眠,那么林双便认定,自己只需要一种感情就能支撑自己活下去
——那就是她投入全部情感的、对弟弟的最纯粹爱。
她在这所初中担任了三年物理老师,也就陪伴了弟弟整整三年。当林承初中
毕业的那一天,林双便向校长提交了一份申请书,希望能够调到高中部去。她告
诉校长,自己想继续去照顾弟弟。
「嗯,我能理解,」校长说,「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你一直一个人照顾林承,
很不容易,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可以帮你批准。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把他看得
太紧对他的成长并不好——林承是个很好的学生,依照我的看法,最好能让他快
点学会独立。」
林双摇了摇头,仍坚持要求调任。校长对此也不再坚持,帮她批准了请求。
这一年的夏天,她二十八岁,他十五岁。
林承似乎比同龄人更健康、更强壮,也更加聪明。此时的他,身高已超过了
姐姐。由于林双的敦促,他不仅勤于学习,更注重锻炼,古铜色的皮肤包裹着微
微起伏的肌肉。但他日益成熟的英俊脸庞却总是带着和姐姐相似的迷茫和忧郁—
—这种神情却又给他增添了几分独特的气质。
林双看着弟弟的模样,喜悦与欣慰填满了心头。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位母
亲了。她想到自己会陪伴着林承从一个小小的婴儿成长为一个独立的男人,便被
一种崇高而伟大的精神快感所笼罩。虽然有时会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闪现在她的
脑海中,但下一刻这种负面情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牺牲与奉献的人生,无疑是最高尚的人生。」
正值七月,这座城市已然被火辣的烈日炙烤着。
这一日,天刚刚降了一场大雨。外出回家的林双被淋了一身透湿。索性下雨
时她已离家不远,不至太过狼狈。当她推开门进屋时,迎面便看见林承正从书房
里出来。林双看了弟弟一眼,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却什么也没有说,自顾自
地走向了浴室。忽然,她意识到来自弟弟的目光中有些从来未曾有过的东西。她
莫名打了一个寒战,忍不住又回过头去,发现弟弟仍然盯着自己。
林承也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被姐姐所察觉,连忙挪开目光,喉咙里发出几声不
自然的轻咳,双脚向着客厅拖了几步。
林双已经明白,弟弟这种奇怪的反应意味着什么。苹果已从树上落下——在
这短暂的瞬间,二人第一次察觉到彼此除了姐弟这一无可抹消的血缘外,还有着
另一种较之更为原始的本质联系,察觉到对方不只是作为自己的姐姐或弟弟而存
在,而是作为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存在。在这一瞬间,林承已经在他自己与林双
二人的心中,真正作为一个男人而存在了。
然而这一简单的事实,却在林双的脑海中化为无数难以理解的要素,彼此碰
撞、彼此勾连、彼此抵消。林双将湿衣服扔进洗衣篓时,目光瞥过洗漱台上的镜
子,停留在了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体上。那略微有些苍白的肌肤、那纤细甚
至有些消瘦的肢体、还有那已经开始黯淡的双眸,仿佛都在昭示着这具身体的青
春不再。然而,这具身体的乳房仍然饱满与挺拔,顶部的乳头依旧鲜艳欲滴,宛
如花蕾。而在那两条显得骨感的双腿间的、女性最私密、最难以描述的部位,仍
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只是因缺少滋润而有些干涸——而这些,直到此刻林双才
重新意识到,好像十五年来她都已忘了自己是一个女人。而当她重新审视了一遍
自己赤裸的身躯时,强烈的羞耻感立刻又逼迫她移开视线、看向了自己镜中的脸
——她的五官依然精致,时光丝毫没有掩盖她本是一个美人坯子的事实——何况
她的青春本就还未结束。
林双更是惊异于此刻自己脸上的神情——那宛如怀春少女般的微红是如何在
自己的脸颊上诞生的?林双早已不记得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她甚
至认定自己一生都再也不会有这种念想。她在封闭的密室中习惯了黑暗,一根燃
起的火柴便照得她双目刺痛,却也使她无法抗拒这突现的光明所带来的莫名的希
望。
她在淋浴下拼命搓洗自己的身子与头发,然而身体的污渍清洗得越多,脑中
的思绪又更为混沌。当林双洗完擦干后,才想起自己竟然没有预备要换的衣服。
当然,此前她也有数次忘了这种小事,其结果也无非是叫弟弟帮自己送来,
甚至是自己光着身体回到房间去拿。直到此刻林双才惊觉自己曾经是怎样能做出
如此不知羞耻的行为。现在她已经无法再呼唤林承了——一想到他的手会触碰到
自己的衣物(尤其是内衣),林双的心就几乎要跳出来。
她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时间仿佛静止,只有少许白气在浴室中飘忽。
「咚咚。」
有人敲门。
「啊!」
林双立刻便后悔自己竟发出了这样失态的叫声。
「姐姐?没事吧?」
「没有!你敲门干什么!」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显得如此恼怒。
「我听见水声停了好久,你还没有出来,以为出了什么事……」
「他就在门外……」林双想道,「他就在门的那边,离我这么近……浴室里
好热,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又要因为流一身汗而再洗一次
了——可是他就在门外啊,他就在那一边,我……」
「姐姐?」林承没有听见林双的回应,又叫了一声。
「没事,我这就出来!」林双的思绪被忽然打断,一时之间乱了方寸,情急
之下抓起一旁的浴巾缠在身上一把拉开了门。
当林双披着湿发、裹着一条浴巾出现在弟弟面前时,她清晰地听见了弟弟沉
重的呼吸声。两人的目光只会聚了一瞬间,林双却好似已在对方的眼神中走完了
一道漫长的旅途。当林承微微别过头去的刹那,林双低下头,快步逃回了卧室。
多年以来,林双已经习惯了与弟弟同寝。自林承降生在这个世上的第一天起
便是如此。林双从未对此怀有过亲情以外的任何念想,她早已将自己的身份视作
了一位母亲,与林承近乎圣洁的血脉联系,竟让她多年以来对男女之别的念想也
未曾有过。林承在每一个夜晚的安详睡去,都让林双感受到灵魂的一次升华,让
她坚信自己的生命是为一个单纯而崇高的目的而燃烧着。
因此,这个夜晚,她无法相信自己竟会对上床睡觉这一再简单不过的事踌躇
不定。而更让她感动恐慌的是,林承似乎也同样产生了某些前所未有的惶然。
可是,谁也没有为这微妙的氛围给出一句见解。
林双在卧室中来回走动,不断尝试着找一些琐碎的小事来做,以光阴虚度来
欺瞒这漫漫长夜。林承坐在床沿,一语不发,眼睛不时瞟向姐姐来来去去的身影。
当林双偶尔察觉到弟弟的目光并与之交会时,林承又立刻低下头去。
然而一切掩饰注定有限。当林双清理完卧室最后一处可以清理的地方后,终
于不得不面对这无可避免的难题。
「睡吧。」她转过身,对林承说道。
她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一如往日。
林承点点头,关了灯。她躺在弟弟身边,两人背对背躺着。林双紧闭双眼,
想让疲劳清空混乱的思绪,但她此刻却睡意全无。窗外不时开过的汽车和空调风
扇发出的声音更是吵得她心烦意乱。她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引力,在牵引着她转过
身去、去触碰身旁的人。林双知道这将会带来怎样的危险,并用尽全力与这引力
相抗,但她的反抗终究是徒劳。但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转过身,变为面朝林承
的方向所幸林承仍是背对着她。林双惊觉自己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触碰他。过去
无数的夜晚,林承都曾在她的怀抱中入睡。但这一刻,就连指尖的触碰都显得如
此充满罪恶。林双的右手微微前伸,停留在林承肩膀附近,却不再继续向前——
她仍旧在那奇妙的引力中挣扎着。
忽然,林双心中涌现了另一样冲动——这种冲动在她十九岁那年便已经被消
磨殆尽。林双自认为这种冲动早已被扼杀,也绝不会再有重现的可能。但现在她
已明白,那种冲动又一次回归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十九岁那年被自己抛弃彻底的、
属于一个少女的灵魂,重现挤占了这个青春将逝的躯体。
「林承……」林双听见自己在呼唤他的名字。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黑暗终将远去,让星光驱散阴影。
长夜漫漫,我会陪伴着你,直到黎明。」
那引力牵引着林双的手指,向下、向下、触碰到那女性最隐秘的入口。
——少女的灵魂以指尖粘稠的触感宣告了她的回归。
「继续、继续前进。」
林双探入自己的身体,来自远古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前进。
「安心睡去,我们会在梦中相遇。
安享寂静,让我聆听你的心跳。
长夜孤独,我会陪着你,直到黎明。」
寂静的夜晚,凝滞的空气因林双的喘息而振动。林双的另一只手掩住自己的
唇,想掩盖那危险的气息,掩盖自己在幻境中的呼喊。
「林承……姐姐已经……」
她的手指在芬芳的花径舞蹈、凭借着与生俱来的记忆舞蹈。她在花径中看见
了自己从未见识过的风景。而那不曾打理的花径,在扫除了道旁的蛛网后,一切
生命又再度复苏。
「夜空在召唤你,我会带你一起,挣脱重力的牵引,乘风归去。
长夜清寒,我会陪着你,直到黎明。」
舞者沉浸在自己的漫舞中,忘却了一切,在夜空下攀升、攀升、不断攀升,
好像要抓住漫天的繁星。那星辰好像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当她的手指将要触及
那颗最亮的明星时,身体却飞速坠落、坠落……她回到了人间,发现自己仍在卧
室之中。四周黑暗而安静。
曲终落幕,林双的身体在舞蹈的余韵后颤抖着。她的手指从花径中返还,满
手的淋漓花露便是这旅途的见证。
这一趟旅程已让她太疲惫。林承的身影在视线中逐渐模糊,林双沉沉睡去。
第二天,当林双醒来时,发觉床边地板上那条划痕竟蔓延到了房门前。当晚,
她在收拾自己与弟弟两人的衣服时,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从今天起,我们该分房睡了。」林双向弟弟宣布了这个决定。
「你已经长大了。」
林双搬到了荒废已久、过去父母用的卧室。但她心中已经意识到,或许有些
事已经无法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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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一年,林承16岁,林双29岁。九月,他们分别以新生与教师的身份进
入了同一所高中。
学校的教学楼是两座面对面矗立的五层建筑,其间由三道长20米,宽五米
的栈桥相连。林承的教室与林双的教师办公室便各自被安置在面对面的两侧。
高中的学习与工作量远高于从前,但林承、林双却很快便适应了新的学习与
工作环境。
林承仍是如从前的姐姐一样沉默寡言、专心学业,也并无意主动融入他人的
圈子。
而林双,在与林承分房后,原本好似要燃起的某种情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又
逐渐沉寂下去。她重新拾回了理性,心却日益冰冷。无可否认,她的学识与教学
技术无可指摘,毕竟对她而言优秀早已成为习惯。只是在她的学生们看来,她平
日总是显得很疲惫,即使出于职责在课堂上表现出神采奕奕的样子,但许多人却
已能察觉到,她不过是在强打精神。
不过这所高中的面貌,倒是曾在林双早已波澜不惊的心中产生过一丝惊讶感。
几年前,这所高中的校服有过一次改革,男女学生得以换下原本宽大的运动式校
服,换上精致的西装式或连衣裙校服。然而,这种革新带来的惊喜却并没有在学
生之中停留太久,许多学生很快便厌烦于新式校服的繁琐穿搭,最终又主动换回
了缺乏美感的宽大运动服,只有少部分还在坚持新式校服的美观。林双穿行在新
与旧两种元素组成的环境之中,常常望着那些新旧交替的服饰若有所思。
不知从何时起,踢键子这个对于如今高中生显得有些过时的游戏,再一次在
高中流行起来。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是谁带起了这股潮流。从下午最后一课至晚自
习开始的一个半小时休息时间,最终以这种形式得到了学生的充分利用。每次或
是五六人、或是十几人,在两栋教学楼之间相连的栈桥上围城一个圈,相互传踢
起毽子。而自然又有些脚力差的,常常将毽子从楼上踢飞出去。
「滚下去捡!」无论身份、无论性别,任何将毽子踢飞的人都不得不跑下楼,
再气喘吁吁地带着毽子回来——即使最较弱的女生,也绝不会在这一不成文的规
则上得到任何例外的优待。而看着某人在楼下的花坛中搜寻踢飞的毽子,这一乐
趣倒是超越了游戏本身。
或许也正是靠着这点简单的娱乐,这所高中的学生才能承受住自高一以来便
十分沉重的学习压力。而校方对此也早已默许,任凭学生这样玩乐,甚至有些教
师都常常加入战局,并自觉遵守有关踢飞毽子的相关法则。
只是这一切,仍像是与林双毫无关系。她常常坐在教室正对着的、栈桥另一
边的办公室中,透过窗户看着自己沉浸在游戏快乐中的学生、包括自己的弟弟林
承。她曾早早地扼杀了自己的青春,如今她的心已经太老,业已无法领会这生机
勃勃的世界中蕴含的人生趣味。
在栈桥上的学生中,夏夜总是最抢眼的。她从不会缺席。几乎每个晚间休息
的时段,你都能在栈桥上看见她的身影,也总是能听见她在踢键子时传来的笑声
与叫声。
夏月是少数仍在坚持穿新式校服的学生之一。但那身更贴近文静气质的连衣
裙与她的性格却又显得那么不协调。她黑色的裙摆之下的脚上总是穿着一双带着
泥点的白色球鞋,便更加显得怪异了。虽然踢键子对于这些学生来说不过是一种
普通的消遣,根本没人在意踢得好坏,甚至更多人乐于见到有人把毽子踢飞到楼
下去。但夏月的双脚却总是那么稳,自踢键子流行起来后,她还没有一次将毽子
踢飞过。无论是以什么角度飞过来的毽子,在她的脚背上总是能停得稳当。而那
随着她的腿飘起的裙角更是显得像一只黑蝴蝶一样,张扬却又不失优美。
夏月也并没有什么惊艳的容貌——或者说,在这样的学校里,真正会对容貌
在意的人反而是极少数。但没人能忽略夏月的那双眼睛——那双在黑夜里仿佛都
能闪着光的大眼睛,永远充满笑意和希望的眼睛,就好像她走到哪里都那么快乐。
林双坐在办公室中,透过玻璃窗的目光,也总是很难从她的身上移开。和大
多数人一样,她很难不喜欢这样的女孩,更何况夏月是她的物理课代表。林双发
觉自己在夏月身上看到了自己不曾有过的东西,那些躁动的、积极的、无限的青
春的力量。有时夏月来到她的身边,也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小女生一样,偷偷打听
着老师的八卦,笑着问林双这样漂亮的女老师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问题。而林双
一面感慨于自己这些学生的宝贵青春,一面又不得不叹息于自己的年华老去。
而就在林双自怨自艾之际,一个男生正站在她办公室的门前,暗暗窥视着林
双。林双因忧郁而颦蹙的眉头、轻抿的嘴唇,以及轻轻支起下巴的纤手,尽收于
那一双黯淡的眼眸中。那男生身高、相貌都十分普通,但周身却散发着冷冽的杀
气。当他还未接近林双时,就像一匹身处困境的灰狼,浑身都在警惕身边的一草
一木。而当他经过办公室,看见呆坐原处的林双时,那双警觉的狼一样的眼睛一
下子变了,整个人像是一只被驯化的家犬,失去了斗志与威慑,乖巧地等候主人
的命令。
他并不是林双的学生,然而,当林双刚刚来到这所学校时,他的名字却成了
林双第一个牢牢记住的学生的名字——当然,除了弟弟林承。
那时,林双路过另一间教室,见到洪主任正在门外狠狠责骂一个学生。林双
停下了脚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你听好,我不想动手打你,也不想在这多费口舌骂你了。我劝你还是给自
己留点脸,一会跟我去校长办公室,我给你拿一张退学申请书,你自己填了。我
们学校不需要你这样的……任何一个老师还是学生,都不想被你这种人耽误时间、
破坏心情。你听到了没有?」
那个学生低着头,一言不发。林双看见他的身体在颤抖、拳头紧握、眼中满
是血丝。那副模样,简直就是一匹嗜血的狼,好像下一刻就要从阴影中飞扑而出,
咬断猎物的脖子。
那是她第一天在高中授课的日子。她虽还没完全记住自己学生的名字,但她
能肯定这个被训斥的学生并不属于她的班级。更何况,无论是谁,但凡见到洪主
任训斥他的神情和这学生浑身上下掩饰不住的恶感,都不会怀疑这是个无可救药
的学生。林双最好的选择,就是向洪主任小声打个招呼,然后赶快离开。
假如他用那双狼一样凶狠的眼睛瞥一眼路过的林双,林双很可能就会因惊吓
而快步离开。然而,或许是他的某种幸运,他根本没有向林双看一眼。
那一刻,不知为何,林双却从这个学生身上隐约看见了林承的轮廓——明明
他们两个根本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但正是在那一刻,林双
心中便忽然萌生了这样一种联想:「假如当初自己也和父母一样离开了林承,那
么如今的林承是否也会变成这样?会不会变得一样堕落,令人嫌弃,最终被抛弃?
显然,林双在她十三岁那年萌发的慈爱与责任感并没有随着她的青春而一同
流逝。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义务像拯救自己的弟弟一样,向这个陌生的学生伸出援
手。
她走上前,向洪主任打了个招呼。洪主任认出她就是新来的物理老师,便收
起怒容向她随口应了一声,又要转头继续训斥。
「洪主任,可以让我和他谈谈吗?」
洪主任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不过那疑惑只存在了一瞬间。而那学生也终于
注意到走廊上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可是他并没有抬头,仍旧将脸埋在阴影里。
「是你是林老师吧?我知道你,」洪主任叹了口气,「你是个心善的人,但
你不了解他。对于别的学生,犯了错误,我多多少少都会给点宽大的机会,毕竟
这里大部分的学生都很守规矩。但他——他早就是个没救的人,把他招进学校就
是个错误,现在他不珍惜机会,仍然要犯事,所以我让他退学,这对大家都好。」
「请让我试试吧。至少再给他一次机会。」林双的语气很坚决。
洪主任看了看林双,又看了看那学生。沉默了好久,终于说道:「那你试试
吧。「说完摇着头离开了。
林双走到那学生跟前,笑着问道:「可以跟我去办公室吗?我想和你好好谈
一谈。」
他没有说话。
于是林双牵住他的手,向办公室走去。林双本已做好被他甩开的准备。可是
他没有。
那个学生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只是任由林双牵引、跟在后面,仿佛不见了
灵魂。直到他跟着林双进了办公室,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将林双的手甩开。面目
狰狞地退到墙边,双眼警惕地盯着林双。
「你不用怕,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你……」
林双正要上前,忽然那学生从袖中露出一把折叠短刀,恶狠狠地对准林双。
「不要过来!」
林双很清楚在这所学校动刀威胁意味着什么,假如自己继续靠近,对方是真
的会对自己做出可怕的举动。而此时正是上课时间,恰逢办公室中正好没有别的
老师在,假如继续激怒对方,林双只会是凶多吉少。
然而生命的威胁并不足以激起林双的恐惧,无数次的直面死亡早已让她的灵
魂近乎麻木。
「把刀放下,好吗?」她慢慢伸出手。
「你——」那少年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愤怒与惊惶,宛如垂死的凶兽,眼看便
要对接近者做出殊死一搏似的。
「你在干什么?」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吼叫。林双转过头看去,见洪主
任正站在门口。
洪主任走过来,冷冷地盯着那少年。
「你拿着刀对着老师,你想干什么?」
少年的手颤抖着,刀刃的寒光在半空摇曳。
「没事的,洪主任您误会了,」林双过转身,一边拿起自己的手提包翻找起
来,一边对洪主任说道,「他只是——要帮我削个苹果。」
说完,她真的摸出一个苹果放在了桌上。
洪主任的眉头动了动,看了一眼林双,想对她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只是淡
淡地问那少年:「是这样吗?」
「……是。」
少年应了一声,将手臂放下。那一刻,林双看见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逐渐熄灭
了。
那一天,少年为林双留下了三样东西:他的名字「徐愈良」、那把折叠短刀,
以及一个被削得形状歪歪扭扭、凹凸不平的苹果。
「你不需要对这种人宽宏大量的,」洪主任之后对林双说道,「他从一开始
就是无药可救了。」
「为什么这么说?」
「徐愈良……他不久前涉及一项刑事案件,被警察逮捕过——虽然之后因为
『证据不足』被释放了。但我根本不相信他是无辜的——那件事他本来逃不了干
系。」
「既然没有证据能证明他犯过罪,那么谁也没有资格妄加定论,」林双说,
「我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洪主任叹了一声,不置可否。「算了,至少你把林承教得很好……唉,我若
是有一个他那样的儿子,该有多好……」
如今,常驻足于林双办公室窗外的那个学生,便是徐愈良。他并没有非到这
边来不可的理由,然而他每天都会数次在此徘徊,远远透过玻璃,意味深长地看
着林双。每当林双转过头来,就要看见他时,他便马上快步离开了。他好像总有
些话要和林双说,但他没有一次主动去找林双。有时林双和他在外面的走廊迎面
撞见,也只是相互礼貌地问候一声。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心中对林双怀有一种怎
样的感情,或许就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这种感觉。
但无论如何,徐愈良的身上确是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一头野兽从暴戾残
食到向人类俯首系颈的变化,便是徐愈良在其他人眼中的主要印象。他逐渐被某
种奇异的力量安抚下来,收起了尖牙厉爪与凌厉凶恶的眼神。而洪主任也按照约
定,没有再责难过他。
至于林双,她的确再一次从救赎他人的举动中获得了崇高的精神满足,从中
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但这种满足感却并没有持续多久。紧接着日复一
日的平淡生活,重新将她打回原来的世界。她又一次发现生活还是那样了无趣味,
发现自己仍然不知道所追求的为何物。有时她在清晨醒来,仍无法确定自己身处
在哪一天。她感受不到时间在日日夜夜中的流动,却偏偏能敏感察觉到自己一天
天的加速老去。
「林老师,你为什么不去试试踢毽子呢?很多老师都来试过了。」
某天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夏月又一次来到林双的办公室问道。她依然是那
么充满足以让林双艳羡的活力和朝气。
「不必了,我……早就过了玩这种游戏的年纪了。」
然而,栈桥上围城一圈的人之中,还有两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夏月本
想这么说,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放弃了。同为女性,她清楚年纪的话题是多么敏感。
她也显然早已察觉到了林双那近乎夸张的消极感,只不过于她的阅历,实在难以
理解背后的缘故。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又转身跑向了那个圈子。
林双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快活地跑向她的朋友们。她看见那个圈子之中,
也有自己最爱的弟弟林承——他也是那么兴奋,脸上带着林双过去从来没有见过
的欢喜神情,那种犹如抛却了一切不愉快的记忆、全身心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的
悠然。
而就在林双办公室正对着的、她的班级教室中,一个女生也正以一种复杂的
神情望着窗外踢键子的同学们。
这个女生,无论是谁见到了,都绝不会否认她是个极其标志的美人。即便她
穿着的是肥大的老式校服,掩盖了她真实的身体线条,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那端
庄秀美的脸。白皙的皮肤中透着恰到好处的微红,琼鼻的尖端微微翘起,粉色的
小嘴抿成一条线。她的双眼躲藏在一副银框眼镜后,有些无神,却又多了几分颇
有韵味的迷离感。她的神情总是显得哀婉,仿佛心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悲伤故事。
她有一个美妙的名字,叫做「冉辰」。她的气质也正如天上的星辰一般高不
可攀,冰清而出尘。她总是寡言少语,几乎不与人打交道,在外人看来显然是一
个只可远观的冷美人。
然而夜幕降临,星辰升起的时刻,却从不属于她。她从不参与同学们晚间的
游戏,总是独自留在教室中,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栈桥上的喧哗,对她而
言好像只是显得吵闹。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冉辰只是更专注于学习。可是她的眼神却并没有集中在
书本上。她总是不时回头瞟向窗外,眼神中总带着掩不住的哀婉凄凉。
几个班级的学生都已挤上了栈桥。而栈桥显然容不下这么多的人一起玩,大
家便有意无意地开始争抢起为数不多的地盘来。而这种争抢却是丝毫没有包含消
极情绪在内的,甚至连争抢地盘本身,都逐渐演化为一个从踢键子衍生出来的游
戏。年轻人对于任何非强迫的竞争,似乎都总有着极高的自主性与强烈的斗志。
只是这一切,都和冉辰无关。她两年前所经历的一场劫难,彻底改变了她的
人生。直到如今,她仍未从那无限的阴影中挪移出哪怕一点点的距离。她甚至感
觉那个早就自己噩梦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不远处,即将再度找到自己。
另一方面,她又无法不嫉妒外面的人。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纯粹、纯净。她心
中已经明白,自己必然与其他人格格不入。此时气温正高,她却总是不自觉地将
宽大的校服拉紧,生怕脱离了躯体似的。
无数个夜晚,她都在无边的黑夜中重回那个曾吞噬了自己人生的密不透风的
屋子。她被蒙住双眼、缚住肢体,同时被剥去了浑身的衣物。假如可以的话,她
十分愿意将那段记忆完全忘却。但她却总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股让自己作呕的
气味,和至今好像仍然留在她身体之中的痛楚。她被那个人所剥夺的东西的意义,
直到后来她才逐渐真正理解。
因此,她已在心中将自己完全与他人所隔开。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
爱,或是被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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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毫无疑问,林双学会了欺骗。她不仅欺骗自己,让自己以为自己对于弟弟并
没有除亲情以外的别的情感,更是用一种最简单的行为欺骗自己的身体。
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她都侧躺在床上,面对着空荡荡的白墙,用手指在被埋
在被子里的身体中游走。她凭借触摸乳头与阴蒂所带来的快感,短暂地清空自己
的头脑。高潮过后,林双侧卧在床,一边喘息,一边清理胯下的一片狼籍,心中
的烦闷难受却又没有丝毫消减。
毫无疑问,她已到了最渴求爱怜的年纪,但在本应纵情欢愉的时候却仍保留
着清白之身。欲火不顾理性的阻隔持续燃烧上来,让她的精神日益迷离恍惚。
林双习惯了欺骗自己,可事到如今,她已逐渐明白,自己恐怕已没有被继续
欺骗的余地了。
「或许,我应该去成个家、找个男人结婚?」
林双才29岁。虽然已不负青春,却仍然带着饱满的女性魅力。只要她愿意,
是绝不缺乏向她求爱的男人。林双甚至想到过去找些一夜情来暂时浇熄自己愈发
不可收拾的欲火。
但她绝不可能这样做。
「爱情的判断全然没有理性,光有翅膀,不生眼睛,」林双越发感到自己迷
失在一场无边无际且漆黑一片的梦里。有时在晚餐过后,她常常凝视着手中的筷
子,出神许久;有时她反复剐蹭着瓷碗光滑油腻的内壁,头脑昏沉。她开始畏惧
林承的眼睛——每次与之对视时,林双都感觉到自己像从云霄直直跌落,仿佛自
己身上某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被弟弟看去。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双也隐约感受到
林承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诚然,林承已经到了这样的年龄:他会出于天然的本能对异性产生难以言喻
的渴求,而身边最为亲近的女人也常常会成为这种感觉的牵引者——不过也仅此
而已。林承未必能真正领会这种天性的含义,但他很清楚自己隐约渴求的那种事
只能也必将作为一个短暂的幻想留存而已。
无疑这种奇妙的引力已经在姐弟二人的身体与灵魂中形成。不过,少年往往
很容易随着时间从这引力的束缚中挣脱,毕竟他们依然拥有着漫长的青春年华;
但缺乏爱怜的熟女,却容易被这种引力牢牢拴住、无计可脱。林双在她的青春时
代欠下了一大笔爱情的债款,如今,还款期限终于迫近了。
「嗯……。嗯……。」林双抿住嘴唇,眉头紧蹙,右手在胯间最隐秘的部位
抚慰着。她的身体被两种不同的液体沾湿,在月光下泛着光泽。
这种行为已不知持续了多久。最开始,林双那久未浇灌的花蕊尚且还能从自
己笨拙的动作中得到微小的满足。然而随着欲望一次又一次的涌来,自慰的小手
段已经无法欺骗饥渴难耐的自己。
一具身体正在渴求着另一具身体。
林双在床上轻吟了几声,声音中带着哭腔,又像是被刻意压低。她不仅仍觉
得欲火难耐,还觉得疲惫。
她陷在这无休无止的折磨之中,不必照镜也能感受到自己比往日更加消瘦。
恍惚之中,她再度听到了铁链在地面上滑动的声音,自知死亡再度临近。那个让
她在无数个夜晚恐惧的诅咒,这一刻竟一点也没有让林双害怕。林双早已在心中
祈求过永恒的平静,若不是对于弟弟的责任仍没有全尽,她早已经放弃了这个满
是悲哀的世界。而现在,她实在太累,以致疲于对抗死神。她只是静静躺在床上,
默默等候自己的命运。
可是,屋中再度陷入沉寂。林双睁眼,扫视四周,月光之下,她的房间洁白
明亮,根本不见鬼差的身影。林双知道属于自己的时刻还并没有到来,心中百感
交集。此刻她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她坐起身,却低头瞥见自己床边的地板上
再次出现了一道划痕。
她低下头,就着月光细看,发觉那划痕好似在延伸。她站起来,弯下腰,跟
随着那条划痕,好奇它将伸向何方。她跟着划痕走出卧室,进到客厅,闻到一股
奇怪的气味。她无法形容这种味道,却感到这气味中有种难以抗拒的诱惑。林双
的鼻子贪婪地吸着这味道,同时眼睛继续紧盯着那道划痕,绕过那破了絮的沙发,
穿过客厅——她闻到那股气味越发浓重了。她又低头走了几步,忽然「砰」的一
声轻响,林双的额头一痛,她才意识到自己撞在了一扇门上,而地面上那道划痕
从门缝下穿了进去。
林双揉了揉额头,正要开门进去,身体却一个激灵,发觉这是弟弟的房门。
她紧张得往后推了几步,却又一下撞到背后的墙上,撞出一声闷响。这下子,
林双再也不敢动了,只是呆站在原地。周围又恢复了沉寂。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林双苦笑着想道,「或许我该回去了……」可是她
的眼睛仍然盯着地上那条钻进房门的划痕。这里并没有光,可不知为何那划痕在
黑夜中却那么明晰。
「或许我刚才的举动已经把他惊醒了,假如他醒了,我该怎么办呢?假如他
起床打开门,看到我在这里,我又该怎么解释呢?」林双心乱如麻。
「还是走吧。」林双的双脚终于挪动起来,可是却并没有向着自己的房间。
待她回过神来时,她的脚尖已经抵在了林承房间的门缝处。她实在想不到自己是
如何拧开门把手的,更无法相信自己就这样在黑夜中突然闯进了弟弟的房间。显
然,那个年轻的灵魂已经控制了这具身体,而那日渐消散的死魂早已无力抗衡。
林承房间的窗帘留着一道缝隙,月亮已经跟随林双走到了另一边,并透过这
缝隙再度和她相会。林双与床上熟睡着的林承的脸,同时显现在这道银白色的光
痕之下。
林双轻轻走上前,她终于发现那让自己欲罢不能的气味来自何处,也看到那
延伸的划痕最终到达了何方。
此时林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粉色睡裙——那是她在学生时代的衣服,如今穿
在身上显然已有些不合身。她丰满的双乳从领口处露出大半苍白的肌肤,两条修
长而削瘦的腿只勉强被裙摆遮住大腿根部。
自姐弟二人领会了男女之别的那一刻,林双便再也没有在林承勉强裸露过自
己的身体,即使燥热的夏季白昼,也宁可忍受着酷暑穿上长袖长裤。难以想象,
林双今夜会以这样的姿态,站在离林承如此之近的地方。
可是,林双还想更近。
相互吸引的物体,距离越近,其间的引力便越发强烈。存在于姐弟二人之间
的引力,此刻还在牵引着林双继续靠近林承。她艰难地迈着步子,走到床边,两
条大腿随着每一步的摩擦,还在不断刺激她酸麻的私处。当林双意识到自己的身
体仍在发情时,转头看向身后走过的地板,那里已经留下了一条晶莹的水线,与
那条奇诡的划痕相平行,已羞得无地自容。
「原来……我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情欲的刺激与燥热的空气,让林双浑身香汗淋漓。湿透的睡裙贴在肤上,由
月光勾勒出身体的线条。
「好热……好难受……」
「所以,为什么不索性脱掉呢?」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林双脑海中时,她甚至无法想到反驳的理由。下一刻,她
竟就这么做了。随着湿漉漉的睡裙从下往上逐渐与肌肤分离,林双感到自己的身
体逐渐挣脱了束缚,一股微风带着清凉的快意抚过她的身体,恰好舔舐到她露出
的两颗乳头,惹得林双身体一阵酥麻。
她将睡裙轻轻搭在床沿上,再次站直,发觉林承还在沉睡。她觉得浑身都凉
快了许多,只有脸热得发烫。
「我竟然在弟弟的身边脱了衣服……」林双喘着粗气。
假如林承此刻忽然醒来,便会发觉自己的姐姐正将她那白嫩丰盈的双乳展现
在自己眼前。
「假如他睁眼看见了,一切就都完了……」林双轻声念着。可是她心中却已
没有了最初的恐慌与羞赧。一部分身体的解放带动另一部分身体更加渴求自由—
—林双的胯间还留有一条白色内裤,此刻已被汗液与淫水浸满。
相比为何要在弟弟身边做出这样羞耻的事,林双此时更疑惑自己为什么要穿
着这样让人难受的东西——假如将它剥离开,又有什么不好呢?
林双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何而来,她只知道自己很想要这样做。于是,她勾住
内裤的边缘,弯下腰,抬起臀部,将内裤缓缓向下褪。她轻轻抬起一条腿,接着
是另一条。
月光下,林双已经一丝不挂,赤裸湿润的躯体饱含着肉欲,但谁能料想这副
身体属于一个再纯洁不过的处女?股间的阴唇虽还封闭着,淫液却不断从缝隙中
冲出,淋湿了周围浅浅的黑色毛发。
「他会醒过来吗?假如他醒了,看见我这么下贱的样子,会觉得恶心吗?」
林双心中如是想着,却并没有打退堂鼓。相反,她竟然又靠近了一步,就这样赤
着身子坐在了林承的床边。她正像一个好奇的孩子看见了沉睡的猛虎,即使心中
存着几分被扑倒、被吞食的恐惧,也宁可冒着惊醒对方的危险,近前去摸一摸那
柔软的虎毛。
林双的两只手,正分别停留在她的胸口和胯下——她完全是根据本能这样做
的。她侧着头,看着弟弟的面容,笑了起来,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了又
一轮的自慰。在经历了无数重心理的考验后,林双的心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就连
她自慰的动作也变得情人、有韵律起来,全然不像之前那样激烈与疯狂。她的两
手轻柔地爱抚自己的乳头与阴蒂,却比原本激烈的动作带来更强烈的快感。她的
脸上带着纯洁柔和的微笑,简直不像是正沉浸在自慰快感中的女人。
「小承……好弟弟,转过头来,睁开眼,看看姐姐吧?」一个声音说道,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姐姐现在正忍受着折磨吗?假如你现在醒来,姐姐就会告诉
你,姐姐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淫荡的女人——姐姐甚至在弟弟的床边自慰起来
……」
林双的足趾蜷曲起来,双手的动作忽然又加快了一些。
「可是你绝不能看见姐姐的这副样子!」另一个声音又说道,「你的人生会
走得更远,你会飞得更高……而姐姐会为此付出一切……姐姐会做一个完美的人,
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她绝不能是一个下贱的女人。」
林双的左手掐了一下乳头,却并没有让自己感到疼痛,反而将自己刺激到了
一个小高潮。
林承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林双心中一惊,可双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接着,
她看见林承翻了个身,面朝自己的方向,心跳几乎停了一拍。
即使林承双眼紧闭,林双依然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已经浸泡在弟弟灼热
的目光里。
「他没有醒。他没有睁开眼。」她松了一口气。
「他为什么不愿看我一眼呢?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他那一直受敬仰崇拜的
姐姐,此刻正在自己的骨肉血亲面前,玩弄自己的奶子和小屄呢。看看吧,她的
淫水流的到处都是呢,就连弟弟的床上都被打湿了……」
林双的嗓子里开始发出呻吟声。有时她发出一个音,看见弟弟的身体有些抖
动,便立刻又忍住声。可过了一会,她就忍不住再发出下一次呻吟。
「小承,你看看,姐姐从来没有被男人碰过,可是姐姐的奶子,却这么大
……姐姐的小屄,又流着这么多的水……你觉得,会不会姐姐其实是个天生的荡
妇、淫娃?」
「姐……姐……?」
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传自林承。
林双的身体僵住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并不是脑海中模糊的意
识放映,而是实实在在通过声音传达了出来。
「姐姐……是不是……」林承又含糊地嘟囔着。
林双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奔涌上来。她已经什么也无法思考,她没有看清林承
有没有睁眼看见自己,或是听到自己说的那段下流的言辞,便飞快地抓起床边的
睡裙,跑出了房门、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将自己的门紧闭起来,低着头、双手环
抱着自己的胸口,沉重地喘息着。她看见地上那条长长的划痕此时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自己沿途留下的一道晶莹的淫水线,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回到了床上,闭上双眼,心中祈祷林承那时什么也没有
发现。
当她闭上双眼,打算入眠时,才忽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
——她临走前将内裤落在了弟弟房间的地板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