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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捕》03

2024-02-24 10:20:23

               第03章:追踪

                (一)

  要找到食物已经毫无指望了。

  杜丘找到一条河,喝足了水。

  河水甜极了。

  他沿着河流,来到山下的一个小村落。

  这个村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已经能看见有几处地方像锯木厂一样。

  杜丘洗洗脸,抖掉身上的灰尘,然后又洗去鞋上的泥污,尽可能地整理了一
下装束,朝村落走去。

  一个骑摩托的年轻人,在路上与杜丘迎面而过。

  刚刚过去不久,又停下车来回头张望,露出一副满腹狐疑的神色,随后开车
扬长而去。

  杜丘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村口的布告牌。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骑摩托的青年要停下车。

  布告牌上正贴着一张通缉令,上面写着逃进山去的杜丘的衣着打扮,还写明
他在某时某处可能下山,必须严加监视。

  摩托车的声音又转了回来。

  杜丘一闪身从大路站进森林,隐蔽起来。

  正是刚才遇见的那个年轻人。

  摩托车卷起一片尘土,驶进了村落。

  显而易见,这个年轻人一定是想起了通缉令上写的相貌和服装来了。

  杜丘不顾一切地在森林中奔跑起来。

  已经听见有好几台摩托车在街上奔驰的声响,肯定是那些疯狂的家伙发现了
猎物,立刻驾车追来。

  连喊叫声也听得清清楚楚了,那是人类在捕捉自己的同类时的欢呼声。

  就连狗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一起狂吠。

  ┅

  放出狗来了?

  杜丘拼命地跑着,简直是连滚带爬。

  脚象被竹签子扎了一样剧痛,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来。

  但是绝不能停留。

  这帮人要比警察更熟悉山路,跑得也快,而且凶猛异常。

  摩托车有节奏的声响,正说明了这一点。

  这种有节奏的啥啥声,宛如儿童们做游戏时唱的一首歌,充满了追捕逃亡者
的无比快意。

  不久,跑在前头的狗追了上来。

  真不知被他们抓住将会怎样。

  人捕捉人…这里充满了那种人捕捉动物时所无法比拟的残忍的喜悦。

  穿过了森林,他又登上了山崖。

  追进森林里来的那些年轻人,旁若无人地高声大叫,彼此呼应。

  抢在最前头的是狗的叫声,杜丘边跑边想,已经不行啦。

  他深知阿伊努族人用来猎熊的狗有多么凶猛。

  杜丘并不象狐狸那样机灵,他无法防备这每狗。

  白天不同于夜晚,没有借以隐身的黑暗,即便是黑夜,在狗的面前也无计可
施。

  他踉踉跄跄地跑着,体力的消耗己达到了极点。

  尽管如此,杜丘还是向前跑去。

  跑着跑着,一个凶狠的念头掠过脑海。

  难道不应该站住,和这帮家伙血战一场吗?…这帮家伙凭什么要追上来?他
们有什么权力非得要捕捉一个与自己无关而且又无罪的人不可呢?这伙人并不是
警察。

  他们为什么要让狗跑在前头追呢?难道这帮家伙没有想过,逃犯也许是无辜
的吗?这帮家伙,只凭一纸告示,就认准了逃犯是恶魔,于是,一心一意地来捕
捉恶魔,体味着追捕的乐趣。

  如果这也叫做百姓的话,那么,这样的百姓不正是恶魔吗?这样的百姓所支
持的国家权力,又能是什么呢?杜丘思索着。

  这里没有什么路,杜丘用两手分开树丛往前走。

  会不会被这群比流氓更可怕的年青人包围呢?这种不安的心绪油然而生。

  身后传来一阵响声。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只狗,一只白毛的阿伊努狗象箭一般直奔而来。

  有着狩猎经验的杜丘,非常了解阿伊努狗,那绝非警犬之类的狗可比,就是
面对大熊也毫不退缩,是一种不怕死的狗。

  杜丘想拣一段木棒拿在手里。

  只要有根棒子,一只狗还能对付。

  可是却找不到。

  狗已经追上来了,但它只是追到跟前,用眼角看了看杜丘,就转身跑远了。

  杜丘松了口气,毫无血色的铁青的脸上,堆满了苦笑。

  狗其实并不知道它自己在追什么。

  男人们在骚乱中把它们放了出来,于是它们就兴奋地去搜寻猎物,各自奔跑
着。

  猎狗心目中的猎物,可能是鹿,也可能是狐狸,反正不是杜丘。

  捕捉人的狗,只有警犬。

  这只狗很快又转回来,站在那里,对着杜丘摇了两下尾巴,随后急匆匆地朝
着对面的森林跑去了。

  傍晚时分,杜丘又找到一个小棚子。

  看来,这种开采矿床时留下的朽烂的小棚子,几乎到处都有。

  虽然叫做小棚子,其实连露水都遮不住。

  四壁百孔千疮,破洞累累。

  从里面仰视夜空,星星都历历可数。

  杜丘躺下身来。

  全身疲惫得一动也动不了。

  他出神地望着思星,渐渐地,在他的眼里,星星越来越亮了,也越来越坚硬
了。

  ┅

  只有去自首了?

  他想,为了不致饿死,也只好如此了。

  在城市会怎么样且不说,反正在这山里是毫无办法。

  或许警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打算对他采取饥饿战术的吧。

  自己是不想默默无闻地倒毙山中的。

  与其饿死,还不如无辜入狱。

  杜丘把破烂不堪的外衣,盖在头上和前脚。

  大雪漫天飞舞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宣告了严冬的到来。

  今夜将是一个更加寒冷的夜。

  不知是什么声音把他惊醒了。

  也许是饥饿和寒冷使他醒来。

  远处山峰上,动物的啼叫声划破夜空。

  「嘎伊…哟,嘎伊…哟!」这是虾夷鹿的叫声。

  杜丘起身来到外面。

  在冰冷的月光下,一片黑黝黝的山峦隐约可见,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远处的
山峰大概就是批利卡山一带。

  批利卡山是阿伊努语,意思就是女神山。

  鹿的叫声并不是从那么远的地方传来的,它们就在眼前的山峰上啼叫。

  这是在宣布鹿的交尾期已经到来。

  「鹿在交尾吗?」杜丘自言自语地叨念着。

  鹿能在如此严酷的自然界中觅食、交尾、生存,真是令人钦佩。

  而人呢,在这山里只过了一两天,就要被迫做出抉择,或者饿死,或者屈从
于权力、放弃自由。

  而人最终所选择的却是被剥夺自由这条路,因为觉得这条路毕竟要比饿死强
得多。

  「嘎伊…哟,嘎伊…哟,嘎伊…哟!」

  在另外的山峰上,又有别的鹿在啼叫。

  叫三声的,是三叉角的公鹿。

  那声音强劲有力,清脆响亮,划破了漫漫长夜里的浓重的黑暗,越过一座座
长满茂密的虾夷松的山峰,消失了。

  然而,那激越的鸣声,却像被冰冷的月光粘附在一座座山峰上,仍然余音袅
袅,不绝如缕。

  这是多么令人感到有些超凡入圣的情景。

  三叉角公鹿雄壮的叫声,深深地震动了杜丘。

  他面对着余韵末消的山巅,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愤怒,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逃跑的信念重新占据了他的头脑。

  不,这不是逃跑,而是追踪,必须穷追到底。

  逃跑不过是权宜之计,而根本目的却是穷追到底。

  如果在这儿就纵失败,那设置陷讲的人就正中下怀了。

  绝不能这样!

  ┅

  穷追到底!

  陷害自己的这个阴谋的内幕到底是什么,这当然也要揭露,但现在杜丘已经
没有想要揭露阴谋、洗清罪责、以期求得自身安泰那种急切的心情了。

  洗不洗清罪责,那是无所谓的,关键是要穷追到底,直到剥掉导演了这场丧
尽天良的阴谋剧的人的假面具。

  在这短暂的瞬间,杜丘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用自己今后的人生,做了这最后的赌注。

  与其害怕饿死而交出自己的自由,莫不如一直活下去,直到饿死。

  杜丘下了这个决心,反倒觉得不那么饥饿难忍了。

  ┅

  明天,向密林深处进发!

  警察可能不会封锁所有的地方。

  他可以吃一些野草毒和野香草,再找点猕猴桃充饥,不管要用多长时间,也
要寻找一个警戒比较薄弱的村落跑过去。

  绝不能因微不足道的饥饿而舍弃自由。

  既然警察已在横路家设下了埋伏,那就大体上可以确定,横路敬二和寺町俊
明就是一个人。

  尽管还没弄清模路目前的状况。

  但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杜丘回到小棚子里。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离开小棚子。

  根据阳光确定了方向,决定朝西北走。

  穿过野兽往来的小径,先后跨过了三条小河。

  从地图上看,日高山脉发源的无数条河,展开了许许多多支流。

  从昨天被警察追赶逃出的那个位置,计算了一下走过的距离,刚刚渡过的这
条河很可能是幌别川上游的美那春别川或守漫川。

  地图上没有标明这一带有村落。

  如果真有的话,杜丘很希望是个老人占多数的阿伊努族村落。

  对于那些有着以捕人为乐趣、极端残忍的年轻人的村落,杜丘再也不想误人
其中了。

  他走得很慢。

  两脚有些不听使唤,瑟瑟发抖。

  一路上,他只吃了一点点野草毒和猕猴桃。

  生香章难以下咽,可他没有精神去生火。

  再说,火柴和香烟也都没有了。

  只有水很丰富。

  灌满了水的肚子,每走一步,都要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长在芦苇里的七度灶草,结着通红的果实。

  衬托着它的,是露出在连绵的峰峦之上的一片湛蓝色的晴空。

  然而,杜丘此时毫无诗意。

  他看见了几只兔子,于是拣起块石头想打死它,可走了几步立刻又把石头扔
掉了。

  杜丘迷了路。

  不,说迷路是不恰当的。

  因为他一直是在不断地判断着那些猎人走过的小路,并沿着它走下去。

  要说迷路,只能说是从最开始就迷了路。

  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乱走一气,总是看准了山势,判断出哪是猪人走的小
路,尽可能地朝西北方向走。

  自己过去打猎的经验发挥了作用。

  但是,现在走错的这条路,分明是一条野兽常走的小道,已经被鹿踏得坚硬
无比。

  走野兽的路可是件险事,说不定在哪儿就会碰上熊。

  杜丘站住脚,想往回走。

  忽然,他大吃一惊,吓得缩成一团。

  就在眼前,大约十几厘米的地方,扯着一条细线。

  顺着钱慢慢地看去,线的一端消失在繁茂的树丛中。

  「别碰线。」杜丘叮嘱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钻进茂密的树丛。

  在树丛深处,一棵粗大的落叶松上,固定着一枝旧的村田枪(村田经芳于18
80年设计的一种猎枪),这条线就连在板机上。

  ┅

  这种预先设下猎枪的作法,在狞猎法上是被禁止的。

  由于设置时做过精心计算,因此只要路过的野兽碰上细线,枪就会自动发射
而命中。

  杜丘把枪从固定支架上摘下,打开弹仓,里面装着一粒铅弹,是打鹿或熊用
的。

  杜丘全身冷汗涔涔,卸下猎枪之后,更加感到筋疲力尽。

  刚才如果碰在线上,子弹肯定要射穿腹部。

  他坐了下来。

  他知道,一旦坐下,就不容易站起来了,所以从早晨开始就一直不停地走。

  在太阳落山之前,要找一个睡觉的地方,而且必须找到食物。

  但是,现在可以稍微歇一下了,因为手里已经有了枪。

  ┅

  可以得到猎物了。

  杜丘查看了一下子弹。

  这是自造的子弹,但看来总算还能使。

  又看了看枪。

  枪已经有年月了,相当旧,而且上了锈。

  不过撞针倒是新换的,还没大磨损,看来击发是没问题的。

  必须要它一发必中。

  打什么呢?只能打鹿。

  兔子太小了,消耗仅有的一颗子弹不合算。

  打鹿正好,要是能打到一只鹿的话…

  杜丘想起昨夜公鹿的雄壮叫声。

  正是那些鹿,把自己从绝望的深渊中救了出来。

  现在要射击它们,他有些下不得手。

  如果没有回响在群峰之上的那强有力的鹿鸣,现在,自己也许已经摇摇晃晃
地去自首了。

  「真没办法。」杜丘自语着。

                (二)

  他听到一阵淙淙的流水声,好象附近有一条小河。

  除了流水声,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

  杜丘站住了。

  确实只有流水的声音。

  他想,也许是错觉,于是又向前走去。

  即使要打鹿,在这个无雪的季节,也绝非一件易事。

  如果有一条狗的话还可以,否则,就只能藏在野兽往来的小路上,等候鹿的
到来。

  这是需要耐力的事,稍一急躁就要徒劳。

  还不如先找个阿伊努村落,解决一下饥饿,再睡上一觉,然后打鹿不迟。

  尽管这样,杜丘还是极为留心地上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上猎物呢。

  他来到一片草原上,前面是一片稀疏的落叶松林。

  有一条狭窄的林间小道穿过松林。

  漏漏的流水声,就在前头。

  是往下去还是往上去?杜丘思忖着。

  正在这时,他又听到一阵声响。

  那是从山坡上传米的,好象有人惊叫。

  杜丘隐蔽在落叶松的阴影里,做出随时逃跑的姿势,注视着事态变化。

  这回,清楚地听见惊叫声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救命啊!」

  那是疯了一般的颤抖的叫声,绝非无缘无故。

  杜丘走出树荫。

  这个女人被人侮辱的场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登上山坡。

  这也许有危险,但绝不能见死不救。

  登上平缓的山坡后,惊叫声更清楚了,好象就在耳边。

  突然,匆征赶到的杜丘大吃一惊,骤然停住了脚步。

  一阵可怕的吼声,震耳欲聋地传来。

  有着狩猎经验的杜丘,颇知熊的凶暴。

  如果贸然冲过去,势必被害。

  看来,这个怒吼的庞然大物,绝不是村田枪所能对付得了的。

  连续不断的吼声,使人战栗不已。

  但是,此刻也绝不能见死不救,偷偷溜走。

  他检查了一下上膛的子弹。

  幸好,风从上面刮来,是顶风。

  杜丘悄悄地靠近前去。

  一个可怕的情景,展现在他面前。

  有个姑娘攀登在松例上。

  一只看来有一百二、三十贯(日本重量单位,一贯为3.75公斤)重的金毛
熊,一边高声怒吼着,一边啃着树干,用利爪哗啦哗啦地抓着。

  一会儿,它又好起来,两只强劲的熊掌抱住树干,拼命地摇动。

  ┅

  树干已布满伤痕。

  那棵不太粗的落叶松树干,几乎被弄掉了一圈。

  而且,能还在一个劲地摇着。

  在高处拼命搂住树干的姑娘,被剧烈地晃动着,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显然,她已支持不了多久了。

  熊很可能咬断树干,把树推倒。

  它正发疯地暴跳着。

  杜丘迅速看好地形。

  想用村田枪一枪打死它,是不可能的,只能打伤。

  如果打一枪它就逃掉,那是再好不过的。

  然而,吃人的熊,在枪响的瞬间,就会掉头袭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子弹装的是发烟火药,它就会朝着烟猛扑过去。

  射击之后迅即转移,这是猎熊的诀窍。

  现在这支村田枪的子弹,很可能装的就是发烟火药。

  要是再有一发就好了,然而却没有。

  是富有时间弃枪上树呢?要想来得及,就得从远处射击,而那是否能把熊打
伤都值得怀疑。

  当熊掉头袭来的时候,只能跳进奔流的河里。

  那条河就在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

  比起经过训练的赛跑运动员来,熊当然要快得多。

  但只有二十米,不会逃不掉。

  只要跳进河里,就可以得救,而那个姑娘也能乘机跑掉。

  只有这么办了。

  杜丘扔掉上衣,向熊靠近。

  熊只顾去咬树上的人,丝毫没有察觉。

  惊叫不已的姑娘,拼命地抱住树干,也没有发现杜丘。

  还剩三十米远。

  这支村田枪也许打不响,再靠近就太危险了。

  他的腿微微发抖。

  惊天动地的吼叫,使他耳边的空气都震动起来。

  瞄准了。

  他从背后瞄准了熊的脊柱。

  如果能命中。

  当然也可以一弹毙命。

  但是,隔着二十米远,连来福枪也很难打准,这支村田枪就更不行了。

  杜丘瞄准攀着树干站起来的熊,扣动了扳机。

  「砰…」随着一声枪响,硝烟弥漫。

  杜丘不管是否击中,立刻扔下枪,跑向河边。

  一刹那间,只见能掉转头,以排山倒海之势猛扑过来,杜丘不顾一切地跑着。

  就要跳进河里之前,他回头看去,熊正吼叫着扑上他掩护射击的那棵树,把
树干都咬裂了。

  熊也立刻发现了杜丘,于是猛冲过来。

  杜丘跳进河里。

  但河却很浅,不能游泳。

  糟糕!不过已经晚了。

  熊能看见腾起的水花。

  他胡乱地拨开水向前游着。

  与其说是游泳,不如说是脚登河底,手扒石头。

  水流湍急,偶尔还要呛上一口。

  无论如何,总算游了过来。

  忽然,杜丘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熊已经不见了。

  他顿时感到全身酥软,四肢无力。

  他好不容易走到岸边,一上岸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头躺倒在草地上。

  鞋脱不掉,手脚全是伤,脸上还流着血。

  现在,连扬一下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寒冷已无所谓,他只是困,眼皮沉得很。

  他意识到,一睡着就会冻死,熊也可能再来。

  他告诫自己,不能睡过去。

  虽然在告诫着自己,但已经爬不起来了,只是挣开双眼,注视着天空。

  薄暮来临,但水鸟还在昂首高飞。

  不知它们是在飞向无边的暗夜,还是想从黑夜远远地逃去。

  ┅

  那个姑娘跑掉了吗?

  恐怕一看熊跳进河里,她就一溜烟跑回家去了。

  此刻,他忽然记起,那姑娘在暗色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红毛衣。

  这是从潜在的意识中升起的记忆。

  大概是个阿伊努族姑娘吧。

  只要找到她,也许能给自己一些食物。

  ┅

  可现在已经不行了。

  杜丘想。

  现在已经无力去寻找阿伊努族的村落了。

  他预感到自己就要死去。

  不被熊吃掉,就算万幸。

  他仰望着灰暗的天空,那些穿空而过的水鸟,已经飞得无影无踪。

  久久地注视过天空之后,杜丘合上双跟。

  他感到,漫长的逃亡生活就要成为过去。

  刚要跌进沉睡的深渊时,他恍惚听到有什么在响,声音很大。

  熊?杜丘想,又是熊来了。

  他勉勉强强抬起上身。

  已经没有一丝逃跑的力气了。

  如果熊朝自己扑来的话,只有再跳进河里去。

  黄昏已开始笼罩河面,暗灰色的河水显得更加寒冷。

  「呼…」他听到一声动物的喘息。

  但那并不是熊。

  他看到河滩上有个人骑在马上,那姿势好象美国西部剧里的牧童。

  那人从马鞍上拨出枪。

  朝空中放了两枪。

  听到枪声,杜丘又无力地躺下了。

  「不要紧吧?」

  那个男人跳下马来,扶起杜丘。

  杜丘「啊啊」两声,点点头。

  顿时,人喊马嘶,飞驰而来。

  有十几匹马跑下了河滩。

  其中一匹马上骑着的就是那个姑娘。

  「太好啦!没让熊吃掉哇!」她跑到跟前,说道。

  「没…吃掉。」杜丘在人们簇拥下,有气无力地回答。

  「睡得好吗?」远波真由美走进房间,问道。

  「谢谢,睡得很好。」

  杜丘叼着一支烟,正从窗子里看着外面的景色,他转过身来,轻轻点点头。

  「您的衣服太破了,光穿这套吧,是父亲打猎的衣服。鞋也合脚吧。只是您
的钱湿了,给您换了张新的。」

  杜丘从真由美手中接过衣服、鞋和没有折痕的纸币,走进旁边的屋子。

  厚运动服式的狩猎服,和自己的那套西装不同,活动自如。

  半长靴,再穿上厚袜子,也没什么不合脚。

  杜丘本打算等恢复了体力再说,可一有了这身衣服,顿时又鼓起了逃跑的劲
头。

  「正合身!」真由美从上看到下,「可是,我还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哪!」

  「我姓前田。」杜丘低下眼睛,回答说。

  他记起,被接到真由美的父亲经营的这个日高牧场时,好象曾经对谁说过自
己姓前田。

  「前田君,你为什么要在山里呀?你好象不是本地人。」

  真由美微微歪起头,问杜丘。

  在山里的遭遇,真是一场可怕的幻梦。

  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忽听一声枪响,往树下一看。

  只见一位身穿西装的男人,向河边飞奔而去。

  熊用快得可怕的速度,紧追不放。

  在河里溅起团团水花。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树上跳下来就跑回家,只记得那个男人穿着西装。

  「是旅行的,迷路了…」杜丘简单地答道。

  他自己也明知,这种说法根本不能令人相信。

  或许,这个姑娘早已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看来有二十二、三岁,一双眼睛又黑又大。

  身体的线条从紧身衫里清晰地显露出来,使杜丘有点不敢正视。

  「那么,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到那种地方去呢?」

  「我是骑马去探望一位住在山里的阿伊努老人哪!熊一扑来,我就摔下马,
从马鞍上拿来福枪来不及了,才拼命爬上树的。」她微微耸耸肩,「告诉你一个
有趣的事,好吗?」

  「什么呢?」

  「听说,从前日高山一带的阿伊努人,一碰上熊,就把袍子前面卷起来,让
熊看下身。嘴里念叨着,『你想看的,在这里,已经为你把衣襟掖起。』要是女
人就弯下腰,屁股对着熊,男人就站着让它看前边。」

  「熊能跑吗?」

  「我来不及试验哪!」

  「啊…」杜丘笑了笑。

  真是个大胆而开朗的姑娘。

  他望着窗外,心想,大概正是这广阔的牧场,才培养出了她如此开朗的性格
吧。

  窗外是一片草原,环绕着层层森林,一望无际。

  「在北海道,这要算得上第二大牧场了,这是父亲的骄傲啊。不过,他参加
了道知事竞选,眼下正忙着那些事呢…」

  「养马,还是养牛?」

  「养马,已经发出去好多英国纯种马啦。你会骑马吗?」

  「不会。」

  「你的工作呢,律师?」

  「像吗?」

  「不知道。」

  究竟是什么职业,真由美想象不出。

  但一看面貌就知道,肯定不是工人。

  只是在精明聪慧的相貌中,流露出一丝冷酷的神情。

  「您父亲在家吗?」

  「在。」

  「想去问候他老人家,另外,希望能把这套衣服送给我。可是…」

  「怎么,你要走?…」

  「我还有事,再说,也不能总给你们添麻烦哪。」警察迟早会来的。

  必须赶在警察之前离开这里。

  他不想让真由美看到自己那时的狼狈相。

  「请求您也不行吗?您这样的人,父亲也一定要挽留的。」

  不知为什么,真由美对于就这样把他送走,感到有些惆怅。

  当然是他救了自己的命。

  但是,对于自己来说,怎么都能得救,因为一看见马跑回来,救护队立刻就
出发了。

  可他呢,用只有一颗子弹的村田枪,就把凶暴的熊引到河里,该是多么英勇
而又果敢哪!她由衷地敬佩。

  熊尽管不能上树,可却善于游水。

  弄不好,他就会被吃掉的。

  而且,在他额头上显露出的含蓄的神情,也深深吸引了她。

  「您的盛情,我领了。」

  澡也洗了,胡子也刮了,奔向明天的追踪的力气加足了。

  「看来,是留不住啦。」真由美无可奈何地站起来。

  她原以为,这或许只是对一个过路人的一见钟情。

  可此刻她却感到,在这个对自己神秘的旅程只字不漏的前田身上,还有一种
别的吸引她的东西。

  杜丘随着真由美走下楼来。

  这是一座城堡似的宏大的西洋式建筑。

  也许是出于经营牧场这种职业的考虑,室内的设计是可以穿鞋的。

  远波善纪正在客厅里。

  他是个高个子,五十岁上下,体格强壮。

  「是前田君吧。」远波起身迎来,「真不知该怎样感谢您才好。」

  「得救的是我。」杜丘依然站着说道,「我该走了。」

  「您就走吗?」远波点点头,毫无挽留之意。

  「爸爸!」真由美插嘴说,「为什么不挽留?真无礼。」

  她一直认为,父亲不是不懂人情的人,他一定会挽留客人,给他以应有的招
待。

  可现在…真由美不由得大为生气。

  「各人有各人要办的事,真由美。挽留客人,有时也会给客人添麻烦的。」

  远波深褐色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但目光却很锋利。

  「明白了,那我用马送你,等一等。」真由美走了出去。

  「我也失陪了,请稍候,真由美就牵马来。」远波打个招呼,也出去了。

  杜丘原想步行走,但一想,光是离开这个广阔的牧场,也要走好长一段路,
于是决定还是骑马走。

  从远波离开时的目光中,杜丘感到好象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抓紧自己的心。

  那儿有报纸!在社会版上,引人注目地登载着一个逃亡的检察官摆脱警察、
潜入日高山一带的详细报导。

  还有照片。

  这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

  可那一部分内容却被远波折叠过来,留下了仔细读过的痕迹。

  ┅

  告密了?

  他很怀疑。

  于是拿起报纸站了起来。

  杜丘并没有那种天真的想法,以为自己救了远波的女儿,远波就不会再去告
密。

  他脑海中掠过了那些热衷于追踪捕捉的男人们的残忍神态。

  天真的幻想是危险的。

  他离开客厅,奔向大门。

  也不知有多少房间的庞大的楼房,寂静无声,好象没有一个人。

  他越发感到,远波全家都在屏息以待呢。

  远波参加了道知事竞选,如果在自己家里逮捕了尽人皆知的逃亡检察官,那
无疑会远近闻名。

  即使是思想正直的人,一旦参加了竞选,也会不惜采取谋略手段的。

  杜丘拿着报纸,走出大门。

  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中间,有一条汽车道。

  他知道,牧场的出口就在前面几公里的地方。

  但他没有向那边去,而朝着与汽车道垂直的方向跑起来。

  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尽早脱离这个牧场。

  跑了两公里左右,他回过头,看到有一匹马追来了。

  杜丘停住脚。

  在草原上,谁也跑不过马。

  马急驰而来,奔走如飞。

  可以看到在马上的真由美,头发上下飞舞着。

  马跑近杜丘身边,踏起一阵烟尘。

  真由美手握绳绳弓身马上,左手凌空扬鞭,壮美无比。

  「快!警察来了,有人告密?快上马!」

  杜丘来不及细问,抓住直由美的手,跳上马背。

  马又全力飞奔起来。

  「街上全被封锁啦!」真由美人声喊着,「来了三百机动队,哪儿都出不去
了。这个牧场所有交通要道,也立刻要封锁啦!」

  「上哪去好呢?」

  「哪儿都不行!」

  真由美的腰部剧烈地抖动着,杜丘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

  「只有一个地方,到幌别川上游去!深山里有个没人知道的阿伊努老人的小
棚子,到那去!一直躲到解除警戒。如果老人肯带路,可以穿过肖洛坎别山谷,
再翻越批利卡山走出郡境。只要没有走出日高山脉,到哪儿都危险。你就先在那
里避一避吧。」

  「为什么要救我?」

  「我喜欢你!」

  「我要是杀人犯?」

  「我不管!」

  「我…」

  杜丘刚要喊出「我无罪。」但又吞了回去。

  向一个姑娘做无谓的表白,又有什么用呢。

  有罪无罪,都无关紧要。

  从真由美急速跃动的身上,他感到那里有一股强烈的激愤,即使他终生逃亡,
她也要舍身相报。

                (三)

  「把杜丘围在北海道了。」矢村警长声音低沉。

  瘦削的双颊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冷笑。

  「围在北海道了?…」伊藤检察长仰起无精打采的脸。

  「是的。」

  「真可笑,还不如说围在日本了。」

  「不是那样。」矢村轻蔑地看看伊藤。

  「他杀了横路加代,又去追她的丈夫。可是横路早就闻风逃跑了。杀了老婆,
就不会放过丈夫。」

  「这回成了报复杀人犯了吧?」

  「不。」矢村慢慢地摇摇头,「加代可能是他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杀害的,尽
管如此,他还是想拼命洗清自己的罪责。为此,他必须抓住横路敬二。横路为了
逃脱,只有回到东京,这样才能得到陷害无辜的那个黑幕的庇护。追踪横路的不
光是杜丘,我们也在追。所以,他想追上横路,揭开黑幕,必须尽快地回到东京。」

  「等一等,你是说,杜丘是冤枉的…」

  「只是抢劫强奸罪是冤枉的,因为寺町俊明和横路敬二很象是一个人,那个
横路连妻子出丧都不参加,躲得无影无踪。」

  「要是那样,根本用不着逃跑。真愚蠢…」

  「那种情况,就是我也得逃。不跑就得背黑锅。」

  「啊,倒也是。」伊藤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医生有误诊,罪人也有冤枉的。」

  「但是我想,审判时,在不能证明无罪之前,也是应该怀怀疑的。」

  「他杀害了横路加代,这说明,他已经知道俩个证人是夫妻关系了。这在逃
跑当时是不可能知道的。」

  「看来是那样,问题是雇用那对夫妻的幕后人是谁。」

  「横路当过三年出租汽车司机,在那之前,曾经经营贩卖试验用的小动物,
但规模太小,无法弄清真实情况。」

  「与那个东邦制药公司没什么联系吗?」

  「刚查过,据东邦制药公司说,和他们没有交易。即便有,估计数量也很小,
从帐簿上查不出什么痕迹。」

  「如果东邦制药公司就是黑幕…」

  对于厚生省医务技术官朝云忠志的自杀,只有杜丘一个人特反对意见。

  伊藤的脑海中,浮现出杜丘暗中跟踪酒井营业部长的情景。

  他看了看矢村的表情。

  「如果横路和杜丘唯一的联系就在东邦的话,朝云之死可能正如杜丘所说,
是有阴谋的…」矢村的脸上现出了负疚的神情,「如果是我判断错误,我承担责
任。」

  「那个就不要说啦。」

  「不。」矢村固执地摇摇头,「任何时候,我都满怀信心。如果杜丘正确,
我必须承担责任。即使如此,也要抓住杜丘。只能由我来揭露杀害朝云的罪犯。
不是杜丘,也不是你,一定是我!」

  「这我知道。」

  看着矢村瘦削的脸颊上满布着抑郁的神情,伊藤点点头。

  尽管自己是检察长,但在第一线战斗的只能是矢村,这在侦查上是不言而喻
的。

  如果真的让年轻的检察官吞下了一杯苦酒,矢村是敢于引咎辞职的。

  对于渐露端倪的朝云之死的背景所产生的悔恨,堆积在他的双颊上。

  「你是说,把他围在北海道啦?」

  如不尽早逮捕杜丘,就是伊藤,也要陷入被追究责任的窘境。

  不管是为了揭露朝云之死的背景也好,还是为了什么别的也好,只要矢村能
一心去抓杜丘就好办了。

  「那儿的警察采取的措施相当严密,他该交恶运了。肯定是牧场主的姑娘把
他藏到了山里。我去看看。」

  「你去吗?」

  「是的,我要单独行动,这样容易追上。不行的话,就解除包围。另在摆渡
码头、飞机场、渔港,所有能逃出去的地方都做好布置,引他出来。希望你也下
令这样做。」

  「好的,这儿的特搜班全体出动,他们认识杜丘。尽一切努力吧。」伊藤松
了口气。

  瘦长的矢村,心情有些沉郁。

                (四)

  按照真由美在地上画的地图,杜丘去找阿伊努老人的小窝棚。

  真由美告诉他,老人名叫横幸吉。

  「小心熊啊!虽然这一带是幸吉的领地,熊也害怕他,不敢来,可你也得小
心!」真由美在马上摇着手。

  「你更要小心,有前车之鉴哪!」

  「我不要紧,上次是掉下马来,没空儿拿枪。今天可以用来福枪,枪法准着
呢。」真由美拿起马鞍上的枪,晃了晃。

  「喂!我不来你可不要下山哪,不来就说明警戒还很严!」

  「好的,谢谢。」

  杜丘向勒马走去又回过头来的真由美扬手回答,随后踏进森林。

  一声嘶鸣,接着响起了一阵疾驰而去的马蹄声。

  他沿着林中小溪溯流而上。

  一串串通红的野草苞掉在地上,装点着初冬的河岸。

  当这些果实纷纷撒落之后,取而代之的将是一片茫茫白雪吧。

  密林深处,只有啄木鸟敲打树洞发出的清脆声响,如同鼓声阵阵,在林中回
荡。

  除此之外,寂然无声!每走一步,都更加感到寂静,就连脚步声也象被森林
吸了进去似的。

  偶尔踏到小树枝上,才有点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才是逃亡者从一个神秘的境地踏进另一个神秘的境地的脚步声。

  正如设置陷讲人所计划的那样,他被警察追踪着。

  杜丘再次体验到这个国家的警察权力之大。

  那权力不仅仅限于穿制服的警察,天真的年轻人还组成可怕的集团,维护着
这权力。

  也不仅仅是年轻人,大部分人的心里都佩戴着警察的证章。

  一旦抓到逃亡者,他们就可以在酒席饮宴上炫耀它好多天。

  能逃出日高山吗?

  必须尽早潜回东京。

  杜丘看了从远波家拿来的报纸,明白了这一点。

  那些人利用横路夫妇设下圈套,再杀害加代,藏起横路敬二,这个谜底已经
渐渐地显露出来。

  ┅

  东邦制药公司营业部长酒井义广。

  据报导,横路敬二离开北海道老家不知去向时,正是加代被害的当晚。

  此后一直下落不明,连妻子出丧也没参加。

  当看到警视厅关于横路经历的调查上说他曾「贩卖医用实验动物」时,杜丘
立刻确信,利用横路夫妇的就是东邦制药公司。

  经营医用实验动物,当然也就能经营药理用实验动物。

  而且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最近以来,医学上用的都是无菌饲养的小动物。

  无菌的要求,个人经营是无法做到的。

  而药理使用的则无须要求严格的无菌。

  横路与东邦制药公司…说他们有某种联系,并不是毫无根据的。

  疑点还不止于此。

  朝云家院子里那些奇怪的景象,至今还留在杜丘的眼底。

  厚生省医务局医事科技术官朝云忠志的尸体,是在八月二十九日早晨发现的。

  接到报告,杜丘和矢村一同前往现场。

  朝云住在世田谷区新代田。

  在厚生省医务局医事科工作的人,几乎人人都是持有医师执照的医生,朝云
也是如此。

  那天早晨,女佣人悦子六点钟按时起床,去取牛奶和报纸。

  院子有五十坪左右,种植着一些花草。

  在一个角落里养了一只日本猴。

  没有孩子的朝云,很喜欢这只猴子。

  近来,这只猴子常得病,食欲不住。

  朝云很挂心,常亲自去照料。

  所以悦子这天早晨也顺便往那边看了看。

  这一着非同小可,牛奶和报纸都从悦子的手里掉到地上。

  朝云和猴子都死在花丛中。

  朝云翻着白眼,那两只白眼正对着悦子。

  悦子大声惊叫着跑到大街上。

  朝云的妻子当时正在乡下,不在家。

  杜丘和矢村赶到时,现场勘验已经开始了。

  「怎么样?」矢村问部下。

  「也可能是他杀。」中年刑警细江说,杜丘也和这个刑警面熟。

  估计死尸时间,是早五点到六点之间,也就是说,悦子发现时是刚刚被害。

  猴子也是这样。

  经法医鉴定,喝下去的毒药可能是阿托品。

  「阿托品,那是什么?」这是不常听见的药品,矢村皱了皱眉头。

  「具体不太清楚,好象是一种烈性药。」

  虽然弄清了喝下去的可能是阿托品,但却没有找到喝阿托品所用的容器。

  对现场的每一片草叶都进行了仔细检查,仍然毫无踪影。

  因此可以推测这是他杀,是杀人犯把容器带走了。

  「可奇怪的是,谁也没有进过院子。」

  细江侧着头,说道。

  朝云家的院墙是钢筋预制板的。

  高高的墙上密密麻麻地埋着一排玻璃碎片。

  只要有人越墙,必然会留下痕迹,因为玻璃要被弄碎。

  而且,院内墙边松软的土地上,没有任何脚印,也没有使用过任何工具的痕
迹。

  大门一直锁着,是悦子打开门跑到街上去的。

  假设凶手是在院内,又怎么逃跑的呢!

  「容器?」矢村抱着胳搏,「毒药不能是固体的吗?」

  「不,像是液体。」

  「屋子里边呢?」

  「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那种药。当然也没有装药的容器。另外,根据法医
鉴定和现场勘验推断,毒药就是在他死的地方喝下去的。」

  「明白了。」

  矢村点点头,朝法医和鉴定员那边走去。

  尸体还在现场。

  「在这儿喝的根据是什么?」

  「这个,有好多现象可以说明。」鉴定科一个老鉴定员答道。

  阿托品是从日本野生的天仙子等茄科植物的根茎中提炼出来的,具有与度若
碱和菲沃斯相似的化学结构式。

  经常与麻醉药并用,或用于散瞳、防止结核病患者盗汗、治疗肠和支气管痉
挛等等。

  不过,因为是烈性药,常用量仅为0.001克,致死量是0.005克。

  超过致死量时,大多因延髓中毒引起猝死。

  如果在室内喝下去,走不到院子就得死去。

  可是,朝云是穿着拖鞋死的。

  任何一种毒药的致死量,对不同的人稍有差别。

  但如果从服药到死亡存在一段间隙,那就要陷入狂躁状态。

  菲沃斯和莫若碱都有相同的幻觉作用,它的特点是刺激大脑兴奋,服后大吵
大闹,同居人对此不可能没有察觉。

  因此,可以断定是在院子里吞服,作用于延髓后立即死亡。

  「猴子好象折腾得挺厉害。」

  地面上有猴子乱抓乱挠、满地打滚的痕迹。

  一眼就能看出,它不象朝云死的那么容易。

  「是的,一般认为,阿托品混在食物里对于猴子、狗、兔子、鸟等动物就不
起作用。如果吃下提炼的纯阿托品,可能就出现眼前这种现象。」

  「是这样。」矢村点点头,「怎么确定是阿托品呢?」

  「这个吗,没解剖之前还确定不了,但也可以看得出来。」鉴定员指指朝云
的眼睛。

  「眼睛?」

  「是的,瞳孔扩大了。」瞳孔扩大是一般死尸的特征。

  但在朝云的扩大了的瞳孔中间,有一块水汪汪的黑点。

  这就是阿托品的作用。

  瞳孔周围有一圈红膜,内含色素细胞,有黑色、褐色、茶褐色、蓝色等等。

  阿托品就作用于虹膜括约肌,使虹膜成为紧缩的环形。

  因为这种药能使眼睛看来有如一股清泉,所以,过去的贵妇人为了使自己的
眼睛澄清如水,都把含有阿托品的茛菪草视为珍宝。

  此刻,朝云正透过扩大了的瞳孔中那股神秘的清泉,凝视着死亡的世界。

  「是这样…」矢村不再说什么了。

  朝云是在早晨五点到六点钟之间死的。

  从猴子身上二拴着绳子这点看来,当时他正在逗弄猴子。

  就在这个地方,他喝下阿托品,侵蚀了延髓,和猴子一起死去了。

  但是,没有容器,朝云和猴子又用什么喝的阿托品呢!

  也许是凶手花言巧语骗他喝下阿托品,然后把容器带走,但却没留下任何出
入住宅的痕迹。

  ┅

  这是密室中的犯罪。

  也许,矢村并不这样想吧?杜丘看着矢村阴沉的胳,想道。

  当然,矢村的脸上从来也没有过一丝柔和的表情。

  「阿托品的气味和颜色?」杜丘问。

  「无色无味。」

  「是吗。」杜丘细心地观察着周围。

  「猴子的嘴、鼻子都沾上了蜘蛛网,这是为什么?」

  「蜘蛛网吗?」细江在旁边答道,「我们来的时候,满是扯破的蜘蛛网。可
能是猴子太痛苦了,脸撞到蜘蛛网上了吧。」

  杜丘默默地点点头,向空中望去。

  旁边有棵高大的银杏树,树枝和屋顶之间挂了三个蜘蛛网。

  蛛网很奇特,好象只织了一半就不织了。

  而且破裂得相当厉害,留下一些奇形怪状的几何图案,三个蛛网一模一样。

  「这是受到公害影响的蜘蛛。」一个鉴定员说着,把照相机对准了蛛网。

  「由于环境污染,它们把结网的方法都忘啦。」杜丘仍然默默地观察着银杏
树。

  「检察官。」细江说,「从墙上跳到这棵银杏树上是不可能的,已经查过了。」

  「搞得怎么样啦?」矢村有些不耐烦地说。

  酷热的阳光开始洒向大地。

  第二天,矢村打来电话。

  「朝云是自杀。」矢村说,「在朝云的两只手上,发现了相当数量的阿托品。
他是在屋里把阿托品倒在手掌上,到外面喝下去的。这就是结论。」

  「猴子呢?」

  「可能也学着他的样子喝的,猴子的手掌上也有药。」

  「即使是在室内倒在手掌上的,那先前的容器呢?」

  「那好解释,例如用杯子把药倒在手掌上,然后把杯子放到水槽里,用胳膊
肘拧开水龙头冲洗一阵,再关上水龙头,这样就可以了。那个水槽里确实有一只
杯子倒着。」

  「我反对自杀的看法,如此复杂的自杀,闻所未闻。」

  「那么,你是说,犯人进了院子,把药放到朝云手上让他喝下去,然后又让
猴子喝的了?要知道,朝云是医生!而且犯人的出入地点又怎么解释?再说,他
也有自杀的动机。」

  「那么微不足道的动机就引起自杀,我不那么看。」

  「好吧。」矢村有些冷笑似地说,「我们这里的见解是一致的,你们那里随
便好了。」矢村放下了电话。

  事情就从这开始了。

  杜丘开始独自追查朝云的死因。

  他了解到,朝云死的前一天晚上,有三个人来过他家。

  从十点多一直谈到凌晨三点。

  一个是朝云的同事青山祯介,另一个是厚生省药事局药事科长北岛龙二,再
一个就是东邦制药公司营业部长酒井义广。

  三天前的晚上,这三个人也来过一次。

  另外。

  据女佣人证实,出事的那天晚上三点之前她来送茶时,酒井义广说他要呼吸
一下新鲜空气,到院子里去了一趟。

  从客厅可以直接走到院子。

  杜丘就在跟踪那个酒井的时候,冒出来了那件所谓「抢劫强奸案」。

  雇用横路夫妇的就是酒井,或者说就是他们那个集团。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不这样怀疑了。

  此外再也想不出还能有别人。

  但是,也还不能完全断定就是酒井。

  因为警视厅认定为自杀,没有设立侦查总部,所以酒井可以说安然无事。

  仅仅因为一个年轻的检察官的活动,就设置一个很可能是自掘坟墓的陷阱来
陷害检察官,似乎无此必要。

  ┅

  但这也是可能的。

  横路敬二曾经经营实验用小动物,而酒井则是制药公门审实权的营业部长。

  他们过去就有过某种联系,所以现在有这种关系也毫不奇怪。

  还有那个厚生省药事科长也是一样。

  如果横路与酒井没有什么联系,杜丘的推论就是不值一提的无稽之谈。

  但如果能够了解到其间的其种联系,这个推论就能达到预期的结果。

  ┅

  那个蜘蛛网…

  杜丘感到奇怪的景象,就是挂在院子里银杏树上的那三个既象几何图案又不
象几何图案、只织了一半的蜘蛛网。

  供实验用的小动物,当然也有蜘蛛在内。

  近来在城市里,蜘蛛已很少见。

  然而,朝云家里却布满了蜘蛛网,又是那么奇特,这是怎么回事?经营实验
用小动物。

  制药公司、药事科长、医务技术官之死,再加上为检察官设下的圈套…

  杜丘看见一条奇异的蛇从冬眠中醒来,从他眼前蜿蜒爬过。

  这令人战栗的蛇,要爬到哪里去呢?

  这条蛇袭击了横路加代,咬死了她,现在又要逼近横路敬二了。

  它一屈一伸地活动着躯体,向前爬去。

  不能让它肆意横行!

  必须尽快回到东京,杜丘想道。

  此刻,真由美所说的榛老人的那个小窝棚,已经出现在一个小池塘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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